被媒體稱為“90后頂級剪紙藝術家”的陳粉陳粉丸，在木星美術館的丸剪個展中稱自己為“那個剪紙的”。對于藝術圈來說，花娘愛游戲體育全站官網(wǎng)登錄陳粉丸可能會被歸入偏向潮流和善于商業(yè)運作的也那藝術家；對于觀眾來說，陳粉丸是個剪那個可愛又酷酷的紙藝藝術家；對于陳粉丸自己，則在與“剪花娘子”庫淑蘭的陳粉作品對話中，發(fā)現(xiàn)自己也是丸剪一個“剪花娘子”，一個賦予自我意義的花娘人。

粉色的也那粉丸

從2021年第一次見到陳粉丸，到今年我們在廣州會面，個剪她身上都帶著粉色元素：從頭發(fā)到鞋上的陳粉飾物，點綴著介于洋紅和粉紅之間的丸剪芭比粉。這讓本來瘦高身材的花娘粉丸無論在人群中還是鏡頭前都十分顯眼吸睛，像極了時尚弄潮兒。也那但是個剪了解她之后，才發(fā)現(xiàn)她對粉色的選擇是與創(chuàng)作息息相關的事件。

在廣州美院版畫系學習書籍裝幀之時，陳粉丸就開始探索紙張的創(chuàng)作方式，也因此自然而然遇到剪紙。2013年畢業(yè)前后，她做了大量的手工書，很多是關于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和私人情緒的，在這個過程中也探索了紙藝。2016年作品《平面》中，陳粉丸從亞洲大眾的面孔照片中提取顏色，最終發(fā)現(xiàn)了粉色是亞洲人皮膚的顏色這個沒有料到的結(jié)果。這讓她對粉色這個從小抗拒的“屬于女生的顏色”產(chǎn)生了新的興趣，而采集式的方法也進入她的創(chuàng)作方式，打開了她的視野。從此，陳粉丸開始“報復性”使用粉色。這標志著她開始找到自己的藝術語言，也找到與世界連結(jié)的方式。

現(xiàn)在的陳粉丸在佛山擁有一個700平米的工作室——丸超級工廠，包括一共有8人的團隊，同時也在運營一個社區(qū)里的愛游戲體育全站官網(wǎng)登錄藝術空間——（括號）空間。與通常的“單打獨斗”的獨立藝術家不同，丸工作室是一個團隊，一直有大量的商業(yè)項目和聯(lián)名合作。同時，陳粉丸也以個人藝術家身份參加藝術機構的展覽，比如去年年底開幕的南海大地藝術節(jié)，今年銀川當代美術館展覽“水之回響”，近期深圳木星美術館的大型個展“那個剪紙的”。創(chuàng)作與商業(yè)似乎就是這樣交錯進行中，陳粉丸也一直保持高頻率創(chuàng)作輸出，以維持工作室和（括號）空間的運轉(zhuǎn)。

這樣的團隊規(guī)模在剛畢業(yè)作為獨立藝術家的三年里是不能想象的。因為沒有考上研究生，幾年前陳粉丸一邊在出租屋創(chuàng)作作品并上傳社交媒體，一邊做書籍裝幀的工作坊養(yǎng)活自己。那時，她在工作坊中稱自己為手藝人。與2016年《平面》這個作品同時，《生命樹》開始在剪紙表現(xiàn)形式上向空間裝置拓展。沿著這個方向，陳粉丸一步步創(chuàng)作出后來的代表系列作品——剪紙裝置《不息》《轉(zhuǎn)運花園》《對稱的自然》等，將傳統(tǒng)的剪紙藝術紐結(jié)于當代視覺藝術語言，也在這個過程里找到適合自己的個人形象符號和工作方式。

“那個剪紙的”

剪紙本身是充滿未知和趣味的個人勞作。談到木星美術館的個展，展覽最初想取的名字可能更加龐大和學術，但是陳粉丸自己提議叫“那個剪紙的”——乍一聽讓人覺得有些輕慢，但其實包含了對剪紙和藝術家身份的輕松認知。

一進入展廳，就是作品《不息》，這是一條穿梭在展廳空間里的粉色的龍，而且是由紙結(jié)構做成的。密集的手工勞作結(jié)合了傳統(tǒng)的剪紙形態(tài)，而輕盈的紙在筋骨結(jié)構中形成了巨大的有形實體；龍身的每一節(jié)點均有獨立的數(shù)字標記，如同版畫。人穿行其中，用身體感知空間。龍身的結(jié)構可以無限延伸，這件作品也將是無限生長的，它代表著無限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作力。

作品《阿墻》《轉(zhuǎn)運花園》此前我在其他展覽中親身體會過，但有許多作品是我第一次親眼所見，比如陳粉丸與母親一起創(chuàng)作的《空竹存憶》，源自天津駐地的《對稱系列——風箏》等。我也留意到《烏托邦》這個作品包含一件2023年新做的視頻裝置，視頻里陳粉丸將2015年寫的詩句翻譯成手語。她對手和手語的興趣很早以前就開始了——這讓我想到《轉(zhuǎn)運花園》就是來自對手相和命運關聯(lián)的興趣。

“因地制宜”是她的創(chuàng)作方法，她會在平時就記錄下來迸發(fā)的點子，在遇到合適的空間和機會時去嘗試實現(xiàn)這些想法。比如《低頭看太陽》，最早源自一個神話故事的啟發(fā)，在銀川當代美術館空間里實現(xiàn)，變成了一個在地面的大型剪紙裝置，飛鳥、花卉、植物圍繞中心的太陽一圈圈生長出來。對于陳粉丸來說，一件作品結(jié)束也并不一定就完結(jié)了，它會在后面遇到不同的空間和機遇時繼續(xù)變化生長。比如《對稱系列》每次呈現(xiàn)不同的色彩，對應不同的時間和空間的心理感知。

陳粉丸的作品顏色有著鮮明的飽和度，從傳統(tǒng)剪紙?zhí)崛〉脑兀热鐚ΨQ、鏤空等，反復出現(xiàn)在作品系列中，形成視覺記憶點，通過數(shù)控剪紙實現(xiàn)大型空間化。在一個視覺為主導的時代，藝術家作品也借此獲得了大眾流量密碼。但是陳粉丸把自己稱為“那個剪紙的”，并在某一時刻找到了與“剪花娘子”庫淑蘭的共鳴——她信任也依賴于自己的雙手勞作和判斷力，用想象力提出問題，用剪紙回答問題。

重復性勞作是一種神秘力量

北青藝評：你的最新個展“那個剪紙的”體量非常大，這是一次回顧展嗎？

陳粉丸：這次個展前前后后溝通加準備有兩年時間，是我主動提出來要用到美術館的全部空間，大約2000平方米。我自己也是第一次在美術館做如此規(guī)模的展覽，但我沒有做回顧展的想法。我挑選了一些這個階段能夠串聯(lián)起來并且舒服的作品。

北青藝評：有多少作品是為這次展覽而做的？

陳粉丸：其實幾乎每一件作品都有新的部分。比如《不息》，因為我在持續(xù)更新，這次展出的部分，版數(shù)1409前面100號都是新的；《阿墻》是根據(jù)光線在布展方式上有調(diào)整；《對稱的自然》是全新的作品，之前沒有用過這么高飽和度和豐富的色彩。

北青藝評：所以你的作品很難直接拿去展覽？

陳粉丸：對，即使是已經(jīng)展過的作品，都要再去根據(jù)空間調(diào)整。

北青藝評：你是否擔心大家重復看見你的某件作品，比如《不息》？

陳粉丸：擔心是存在的，但這次展覽中我讓自己不要擔心，因為我覺得我首先應該把自己愿意說的話再說一遍。關于創(chuàng)作方式和真實的創(chuàng)作過程，我覺得我要先展示出來。其實我的作品確實有大量的重復性工作在里面，每一個作品都有，包括《不息》。

北青藝評：這種重復性工作會變成一種對人的消耗嗎？

陳粉丸：我沒有覺得是一種消耗。可能因為你聽到重復，就覺得會乏味、單一、丟失新奇感，可是我反而在這種重復的視覺和動作中，體驗到一種神秘的能量。有點像數(shù)珠串和敲木魚，它是重復的，也是單一的，可是這種行為它有神秘力量。

而且我做任何我稱之為勞動的手作的時候，給我?guī)淼钠鋵嵍际钳熡堑搅撕軜O端的量才會是勞累。當然也要有這方面的熱愛和能力。

藝術與商業(yè)可以咬合前進

北青藝評：你的丸工作室現(xiàn)在有多少人，創(chuàng)作項目大家如何分工呢？

陳粉丸：我們工作室現(xiàn)在有8個人，有一半人在做項目管理和統(tǒng)籌。我們是一個團隊在協(xié)作，因為很多工作屬于勞動密集型生產(chǎn)。

北青藝評：聽起來有點像公司或者工廠？這種方式與很多人理解的傳統(tǒng)藝術家的工作方式好像并不一樣。

陳粉丸：其實你可以理解為，陳粉丸是一個虛擬的東西，更貼切一點，是虛擬但卻擁有血肉之軀的一群人。藝術項目和好玩的事情是這群人在做，商業(yè)項目也是這群人在做。這群人生產(chǎn)的是藝術，但也需要掙錢來養(yǎng)活自己，這是很現(xiàn)實的。

我們用想象力來賺錢，同時也希望把這些好玩的想法以具有創(chuàng)造力的方式分享出去。我沒有太重的藝術包袱，我沒有覺得藝術家一定是什么樣的。

北青藝評：那你是如何平衡藝術創(chuàng)作與商業(yè)合作的？

陳粉丸：在之前，我一直認為自由地創(chuàng)作是一個藝術家的使命，也是藝術的根本，但是我也常沉迷在“不被理解”——這個藝術家的經(jīng)典困惑中。

接觸商業(yè)合作后，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這其實是一個藝術家如何去面對觀眾的問題。自由地創(chuàng)作看似無約束，但其實你也會去為自己預設一群觀眾（創(chuàng)作過程中很多時候這個預設觀眾會由自己臨時扮演），會去考慮預設觀眾的觀感。而在商業(yè)合作的藝術項目中，這些預設的觀眾有了很明確的人群或者身份，你甚至可以因為這樣而把作品的效果做得更好。就好像一場較量，你了解對方越多，越有利于你調(diào)整策略做到最好。

我必須承認自己的無知。商業(yè)合作帶給我的新知總是超出我的想象。這對藝術家來說應該是新刺激甚至是新的材料。我認為世界上沒有鋒利的邊界，商業(yè)和藝術是可以咬合前進的：商業(yè)需要藝術的語言，藝術也需要商業(yè)的推動。我總希望自己能一邊前進一邊卷起這條鋒利的邊界。

民間藝術的沖擊遠大于西方藝術

北青藝評：你是如何找到剪紙這種傳統(tǒng)藝術與當代藝術語言的結(jié)合方式的？

陳粉丸：我是從紙這個材質(zhì)開始，把我學習的書籍裝幀里面用到的紙?zhí)崛〕鰜恚鳛槲覄?chuàng)作的材料。有點像是作為一個畫家，總會去運用一種材料，比如丙烯顏料或者說油畫顏料。

我是在西方藝術教育模式下成長起來的人，所以我會很坦白地承認我在求學階段對于中國民間藝術并沒有特別關注。隨著我對于紙這個材料不斷探索，往里走的時候，發(fā)現(xiàn)無論是從紙張的發(fā)明到這種材料的應用，其實是中國很重要的文化歷史。所以到后面我發(fā)現(xiàn)民間藝術對我的沖擊遠大于西方藝術帶給我的沖擊。

民間藝術于是成為我重新學習的對象。而且當我回頭去梳理自己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些傳統(tǒng)紋樣可能是生長在我血液里的，我從小就喜歡畫一些紋樣圖形。

北青藝評：如何去重新學習民間藝術呢？

陳粉丸：我不是模仿過去的剪紙。不需要再去重復民間樣式，它的美感已經(jīng)滲透到大家的審美記憶里。我其實也是一定程度利用了這種美感的基礎去進行創(chuàng)作，但我是往前走的。

北青藝評：你的作品有空間感和身體感。

陳粉丸：空間的想象是我學習當代藝術的成果。如何用空間去制造大家的在場感，這是一種方法或者一種技術。它不是民間藝術自帶的，而是基于民間美感的新語言。

北青藝評：你在技術上如何訓練自己呢？

陳粉丸：如果你說剪紙學習，其實練習剪紙我也就練了兩三年。我會很密集地剪一段時間，剪得起勁一天會剪100多個，然后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剪。我覺得在動手能力上我是有一些天賦的，在這個過程中我也找到了自己合適的方式。

如果你說的是剪紙技術，比如海派剪紙那種，我做不來。我不是一個追求精湛剪紙技術的人，而是一個剪紙很快樂的人。

與剪花娘子庫淑蘭“對話”

北青藝評：《低頭看太陽》這件作品用到了數(shù)控剪紙，但是創(chuàng)作的方式和圖案好像與傳統(tǒng)剪紙也有關系。

陳粉丸：這個作品是今年銀川當代美術館展覽中創(chuàng)作的，這次木星美術館展出時也有一點調(diào)整。它源起于《后羿射日》中太陽與三足烏的神話故事：太陽為什么在天上？因為十只三足烏每天輪流帶著太陽飛上天空。

其實我覺得神話故事的表述高度提煉了民間藝術和當代藝術可以連接的共同點——想象力的天真表達，這也是我想要的狀態(tài)。這些表述非常有畫面感，也是一種對宇宙的另辟蹊徑的理解。這是藏在人類基因里的。

所以我借著作品提了一個問題：我們什么時候離太陽最近？并且自問自答：在水邊低頭就能看見太陽，就是我們和它距離最近的時候。

北青藝評：銀川當代美術館有意讓你的作品與已故民間剪紙大師庫淑蘭的作品產(chǎn)生一個“對話”。你如何看這次“對話”？

陳粉丸：這次我們的作品在同一個展廳空間里，我的空間是在單獨隔出來的一部分；庫淑蘭的作品中也有太陽和月亮的元素。于是我在方案中提出一個窗洞的概念：站在《低頭看太陽》作品空間里，可以透過一個窗洞看到庫淑蘭的作品，這樣實現(xiàn)了呼應。

開幕式我沒能去現(xiàn)場，所以其實這也只是我自己對窗口的一種想象預設。直到我后來去展廳現(xiàn)場，從某個角度看出去，正好看到庫淑蘭作品《剪花娘子》。那時候，我有一瞬間覺得我也是剪花娘子。

北青藝評：以前有過類似感覺嗎？

陳粉丸：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時刻。

北青藝評：我記得2022年，你還專門去西安看了“花間世界·庫淑蘭作品研究展”。你最早是什么時候知道她的？

陳粉丸：我上大學就知道她了，印象中第一次是在網(wǎng)絡上看到的，很被她吸引，自己搜了一些她的資料。

北青藝評：那個時候你開始剪紙了嗎？

陳粉丸：沒有，我還在做書的作品。但我有做很多拼貼創(chuàng)作，有點像庫淑蘭的彩貼剪紙。雖然不能說跟剪紙有絕對關系，但我對這種民間藝術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喜愛。

北青藝評：你是被什么吸引了？

陳粉丸：我當時還不了解她的故事，就是喜歡她的造型語言，比如剪花娘子的造型。我求學的那段時間，美院插畫系、版畫系里沒有人做那些東西。大家都在追求寫實或計算機數(shù)位繪畫，沒有那么質(zhì)樸的東西。

北青藝評：當你在西安看到她的原作是什么感受？

陳粉丸：庫淑蘭這個展覽算是我這么些年看過最認真的展覽：每一個字都看了，每一個二維碼都掃了，中午進去閉館才出來，不想錯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有很多作品是網(wǎng)絡上看不到的，比如她的《空空樹》系列。

看完之后我快哭了。因為當你自己在做這個事情，你看到有人在做同樣的事情，她以什么方式在做，做到什么成果，都讓我很觸動。

庫淑蘭又是特殊的一個存在，跟我們所謂的創(chuàng)作者都很不一樣。當然她肯定是創(chuàng)作者，只是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是。

“什么是我的歷史？”

北青藝評：所以《低頭看太陽》其實真的完成了一種對話和自我的確認，雖然你用的是數(shù)控剪紙。

陳粉丸：對。首先我要說明一下，我在前期做了一些真正手工的剪紙，我可能花了三天在剪鳥的圖形，再轉(zhuǎn)化到電子設備上。而且我做的是等比大小的，建立圖形語言是用手工完成的。后面很多重復的工作是數(shù)控完成的。這個作品占地也有200多平米。

北青藝評：你會提前畫線稿嗎？

陳粉丸：這個作品不會提前畫線稿，它是一個個單體構成，我更愿意直接感受剪刀帶來的感覺，拿紙直接剪。這也是樂趣所在。如果要思考怎么畫怎么剪，就沒那么有意思。

北青藝評：你說自己也是剪花娘子，其實庫淑蘭的剪花娘子就是一種自我確認。

陳粉丸：我想到庫淑蘭的采訪里有一個地方很有意思。研究者問她：你為什么把這些房頂剪成三角形？庫淑蘭問那個人：什么是三角形？她根本不知道三角形這個幾何概念，但是她可以剪出三角形。

我讀到這一段時受到的觸動與聽到太陽被三足烏帶到天上的那種感動，是同一種。但是對我來說，我不太可能擁有這種東西，因為我有我的歷史，她有她的歷史。所以收獲最大的部分不在技巧那些外在的東西，而在于看完庫淑蘭的作品和她的一生之后，我開始想，什么是我的歷史？

作為一個出生于上世紀90年代的獨生子女，我是不是也應該回望自己過去，才能夠做出對他人有意義的事情？對我自己而言，是否單純因為教育，我才做出這樣的作品？

從庫淑蘭的展覽回來之后，我回到自己住了二十幾年的家。那是在廣州很老的沒有電梯的一棟房子的6樓，我已經(jīng)很久沒回去了。我想我的臥室就是我的窯洞。對一個在城市里長大的小姑娘來說，怎么在這個水泥房子里長大的，可能對我來說是最寶貴的東西。

所以當我在銀川當代美術館回頭看窗洞，看到庫淑蘭作品《剪花娘子》的時候——那一瞬間，我覺得，原來我也是剪花娘子。那個時刻的這個感覺，其實我是很尊重的。

供圖/陳粉丸